大片大片的芦苇从遥遥的天际荡过来,它们象浩荡奔腾的江河,它们像少女飘逸如诗的秀发,它们就这样无法阻挡地漫进我惊奇守望的视野。我看到洁白的芦花漫天飞翔,我看到南飞的大雁在长空中排成了雁阵;我听到了无数只野鸟在芦苇深处的声声啁啾,我听到了秋风拂过芦苇荡时发出的欢乐的歌唱……这是三十年前一个金色的秋天,这是辽南的秋天,这是渤海之滨的秋天,一个不谙世事的乡村少年,就这样长久地伫立在芦苇荡的边缘,他那颗纯净稚嫩的心,被芦苇扑天盖地而来的博大气势征服。
当我从辽中的沟帮子站踏上开往大洼的火车,我就知道,大片大片的芦苇将像天空的云锦把我深情的簇拥。我坐在风驰电掣的火车上,脑海不时闪现出芦苇飘逸修纤的模样。那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,那是一片神秘莫测的处女般的宝地。那一年我应该十四、五岁的光景吧,我的身边置放着一小布袋的地瓜,我是受母亲之托到大洼看望老姨老姨夫去的。母亲不止一次说过,大洼是个好地方呢,到了亲戚家,你可以天天吃白净的香喷喷的大米饭!之于常年吃高梁米饭玉米饼子的我,大米无疑是一种甜蜜的诱惑。但在我的内心深处,真正的诱惑不是大米饭,而是那浩浩荡荡的芦苇,因为在此这前,我多次随同母亲到过大洼。春天或则夏天,吃饱喝足的我小燕似的奔出门外,我就这样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之中。除了嫩绿的湿润的稻田外,映入我眼帘的便是那天边逶迤而来的层层叠叠的芦苇了。我身不由主地钻进了茂密的芦苇丛中,我听到了鸟儿飞起时发出的惊叫声,我看到了一堆堆白净圆润的鸟蛋,我的身体和心灵,就这样和芦苇开始了柔情蜜意的接触。我知道的,我正行走和流连在渤海的边缘。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,我迷恋的这片洼地是世界上著名的湿地之一,它是芦苇们的天堂,它也是各种鸟类和鱼类的天堂。当我挽起裤脚双腿伸进水沟时,我就知道浅水沟里密密麻麻的条子鱼在劫难逃,我伸出惊喜的双手,轻而易举地捕获了许多。然后我依依不舍地钻出芦苇荡,向饮烟渐起的老姨、老姨夫家满载而归……但是,我并没有见过大洼的秋天,我不知道秋天的芦苇荡是怎样一种空灵似水的舞姿。当我扛着一小布袋的地瓜从渤海小站下车时,晦暗的夜幕已经拉下来了。我坐在前来接站的老姨父的马车上,身披朦胧的星光向那个叫于家村的地方疾驰而去。我无法看清一扫而过的芦苇的暗影,我只听到了清凉的秋风在我的耳畔掠起的一片片梦呓般的喧哗。
我在老姨老姨夫家小住了五日,每餐肚子里装的都是白净的香喷喷的大米饭,这让我活得相当的滋润。老姨父是当地一个健壮黝黑的汉子,他是车夫,赶得一手好马车,但老姨夫最拿手的好戏还是侃大山。他不失炫耀地同我唠叨,大洼这地方可是一块风水宝地,过去黑龙江有北大荒辽宁有南大荒,现在该换个称谓了,咱这地方不但是粮仓,还发现了大油田呢!对于老姨夫的这一说我并不怀疑,因为他家的日子明显比我家好过,因为坐火车的时候,我就看到了烟窗林立的炼油厂,因为老姨家烧的不再是蓬松的芦苇了,而是乌金般的原油。老姨夫说他前几年就开始烧原油了,一个人背着筐柳扛着铁锹,钻到起起伏伏的芦苇荡中,就那么往地下深挖三尺,黑乎乎的原油就从地下汩汩冒出来了,不一会儿冷却便凝成了坨儿,然后装进柳筐背回家烧火做饭。老姨夫说这些话时,一脸的得意与兴奋,听得我一愣一愣的,原来这片神秘浩瀚的芦苇荡,竟隐藏着这么多的宝贝!
但我最开心的还是带着两个年少的外甥女,整日地在外面疯跑,有时候到了吃饭时间还乐而忘返。我终于深情拥抱了大洼秋天的芦苇荡,我们猴子般穿行在芦苇荡的深处,让洁白的绵软的芦花沾满了头发。我好像正在聆听一片又一片悠远的天籁之声,我好像在苦苦寻觅芦苇荡博大精深的*魄。谁知道呢?在这舒展的恢弘的巨幅画卷面前,我年少的心灵除了无限的惊奇外,便是难以言说的敬畏。当秋风渐渐地浩大起来,眼前的芦苇层层叠叠,摇曳生姿,将大洼的秋天点缀得如梦如幻,如诗如画。只是那时我太年轻了,我流连的只是旖丽的风景,我并不知道,那浩瀚的芦苇荡,是大地上燃烧的流动的绿色火焰。
在18岁之前,我又去了几趟大洼,但我再没有在金色的秋天前往。那无边无际的浩荡,那漫天飞舞的芦花,就这样滞留在我记忆的荧屏上,它们飘逸、盛大、秀丽,甚至接近一种诗意的神性。只是那些深藏在芦苇里的思想,我就是穷其一生亦无法读懂。只是我多么的希望,我能够成为一管思想的芦苇,在大洼秋天肥沃的土地上,就那么矜持地站立,骄傲地俯仰在天地之间,一生一世,就那么忠实地放牧着自己的憧憬与歌唱。
然而,那片舞荡在记忆中的旖丽风景却开始黯然了。就在一年前,当我挂通了久违的老姨老姨夫家中的电话。我的心立刻咯噔几下。接电话的是爱侃大山的老姨夫,他说你的外甥外甥女都到炼油厂上班了。他说家里的日子比先前好过多了,但老姨夫并不怎么开心,他担心的是那一望无际的绿色的芦苇荡,因为干旱缺水,这些骄人的芦苇正在年复一年地减少,老姨夫说前年闹的一场大旱使蝗虫蜂拥而来,被啃光的芦苇,像过火了一般,远远地望去,原野上空空荡荡,大地裸露出黝黑的丑陋的胸膛,那些风光无限的芦苇,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歌唱了……放下话筒,我的心一阵惊栗与揪痛。我开始了苦苦思索,我不知道,我能够知道的是,记忆中的大洼的秋天是芦苇集体舞蹈和开怀歌唱的秋天。但愿那片伸至天边的浓浓的绿意,不会在我深情守望的旅程上黯然失色。
作者简介
西风,男,满族,年出生,籍贯辽宁。年大学毕业后,曾在乌鲁木齐执教10年。现定居福建三明,从事专业创作。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会员,福建作家分会会员,先后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多万字。20年前不幸摔伤致瘫,至今依旧卧床笔耕不辍。
海河文学编辑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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