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折（小说）
作者I于振江
二奎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会作出这样的事来。他气坏了。
他把自己的一只脚蹬在母亲的木床上，眼睛怒视着眼前这个年近八旬头发花白而又有点儿凌乱的老太太，由于过度的气恼，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，歇斯底里的冲着这个可恨的老太太吼着，把手里的那张存折在床边的五斗柜上摔的啪啪的作响。
陈老太蜷缩着靠在床头的被窝垛上，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，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儿子数落着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吓，她那瘦小的身子随着二奎怒吼的声调而在瑟瑟发抖。
现在屋里除了他们娘俩儿并没有别人。二奎骂的七窍生烟口干舌燥，是啊，他已经发了近一个小时的脾气了，现在都有些累了。他把踩在床上的那只脚拿了下来，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。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母亲。身后的母亲像是睡着了，他根本就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。眼睛微合着，她的头低的都要扎进自己的裤裆里了。此刻屋里的空气像是凝结了，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“你必须把钱给我要回来”。二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，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，恶狠狠的甩了一句：“要不回来我跟你这老贱骨头没完”。说完，二奎哐的一声摔门而去。
这个事情还得从头说起。
二奎的母亲娘家姓陈，出生在京东宝坻县大洼地区的一个小乡村，长大后她嫁给了邻村当兵的老周。后来因为老周提干，她便随着老周进了*营。再后来老周转业到了宝坻县一个乡镇工作，他们就在县城里安了家。
日子虽不是小康，也算是中档，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是他俩谁的原因，他们始终没有生育一儿半女。眼见着两个人都快四十了，没办法两口子商量着抱养或者过继一个孩子吧。
起初陈老太想过继她三妹妹的二闺女小春，人都接过来住几天了，可是老周死活不同意。他说：“还是过继我们老周家的人吧，那终归是我们老周家的血脉啊，我可不想百年以后我的家产给了外姓人”。最终陈老太没有扭得过老周，只得又将小春给送了回去，他们过继了老周兄弟的老儿子二奎。二奎抱过来的时候还不记事，长得白白胖胖聪明可爱，可是陈老太因为老周不要小春的事心里堵了一个疙瘩，从小到大对这个孩子她打心眼儿里怎么也喜欢和亲近不起来。
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，二奎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区某机关工作，媳妇是一名小学教师。老周在前年春天得癌症死了。陈老太也快八十岁了，腿脚不利索，连自己出门都困难了。
二奎和媳妇平日里工作很忙，无暇顾及陈老太，他们和母亲商量着要不要请个保姆来照顾她。还没有等商量出结果来的时候，陈老太的外甥女小春从乡下老家来城里看她大姨陈老太，被陈老太留下住了几天。陈老太看着这个外甥女打心眼儿里喜欢，又看她平常没有什么事情，就说：“你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，我也不请保姆了，咱们娘俩儿做个伴儿，生活费我这儿有也不用你花，行不”？小春早已经结婚生子，现在正好她儿子在外地上大学，家里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，就爽快地答应了。
一晃儿住了大半年，陈老太和小春他们娘俩儿日子过的很快活。平常没事了两个人唠唠嗑，说说小时候的老人旧事儿。小春的手很巧，陈老太想吃什么，小春就给她做什么。陈老太总夸小春做的农家饭菜好吃。二奎他们两口子很少过来，就是偶尔过来也是呆上三五分钟就走，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吃过一顿饭，也没有给他们留过一分钱。所有花销都是陈老太支出。
有一天上午陈老太无意中听见小春接她丈夫打过来的电话，好像是说他准备承包百十亩的稻田，现在正在为没钱发愁呢。接完电话的小春也是满脸愁容。与陈老太说话聊天都变得心不在焉的。下午陈老太躺在床上午休，她想，小春这孩子对我真好，当初要是过继过来给我当闺女多好啊，唉，咋这也比现在这个二奎强百倍。我这辈子真是没有这个福气啊。她又想，我老了，留钱干啥使啊，现在小春遇到事儿需要钱了，我得帮助她一把啊。想着想着，她躺不住了。她从床上费了半天的劲才爬起来，从床铺垫子下边摸出来一个存折，而后拖着病腿径直穿过客厅，推开小春睡觉的屋子的门，她招呼着小春，说：“春啊你起来，我这里有十几万块钱，今天你去支出一万给你对象送去，他不是包稻田缺钱么，快去，别耽误正事”。
小春从床铺上一骨碌爬起来下了地，看着陈老太递过来的存折一时不知道说啥好，只是两只手使劲推着陈老太的手，嘴里不住地喊着大姨，说：“这怎么可以呢，这是你一辈子的养老钱啊”。
陈老太慈祥的看着小春，用手拉着小春的胳膊，催促着说：“快去吧，快去吧”。小春还是不好意思，她扭捏着，再三把陈老太塞过来的存折又塞回给陈老太手里。
陈老太把存折打开，举到小春眼前，说：“你看，这里边有十一万呢，你用一万我还剩十万呢不是”。
小春仍然推辞着，“这样不好吧，要是让表兄表嫂他们知道了还了得”？
“这是我和你姨夫一辈子攒的钱，跟他们有啥关系？而且你才用一万不是，我还有十万块呢，啊，没事的，去吧”。
小春见大姨是真心实意的，而且自家也确实急需这一万块钱，便不再推辞，穿上外套拿着存折下楼去了。
可是时间不长小春就垂头丧气的返回来了，她把存折往陈老太的床上一放，说：“我不用了，大姨”。
陈老太看到小春情绪不对，感到有些诧异，问：“怎么了，为啥没支啊”？小春没有说话，陈老太继续不停的追问着，小春吞吞吐吐地说：“你这个是存的定期一年的，现在还没有到期呢，我取不出来，要是提前支取得你本人去。而且利息还会少得不少呢”。
“嗨”，陈老太笑了，她说：“你咋不早说啊，这好办，我跟你一块去不就得了。那点儿利息没了就没了，不算啥的”。说着陈老太和小春一起下楼到了路对面的农商银行，把一万块钱取了出来。陈老太嘱咐小春把钱收好，小春答应着把钱揣进了贴身的兜里用手捂着就准备往外走。陈老太拿着银行退回来的存折，却并没有马上起身，她将小春喊回来，对她说：“你自己办个活期存折吧，我把我剩下的十万块钱都存你这个折子里边，这样以后你取钱不就方便了，省的我天天下楼跟你跑了”。
小春这次没有磨叽，她当即拿出自己的身份证，开了一个新存折，她们两个利利索索地办完了转存款手续。
“大姨，这个折子还是你拿着吧，我该用钱的时候再找你要”。小春看着存折里的数字有些激动，她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额的存款呢。但又觉得自己拿着存折有点儿不合适，就伸手把新存折递给了陈老太。
“行，我替你保管着，啥时候用你再找大姨要”。陈老太笑着把存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，而后在小春的搀扶下蹒跚着走出了银行的门。第二天小春打电话叫来了她丈夫佟锁，把一万块钱交给了他。佟锁看着手里的钱，他的脸上笑开了花儿。他的嘴里像是粘了蜜，不住的喊着大姨，还去超市给陈老太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。
到今年开春的时候，因为家里要种稻子需要人帮忙，小春离开陈老太回了老家。陈老太又恢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的日子。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儿，儿子二奎就赶过来了。因为他记得母亲的定期存款到期了，今天该转存了。
可是当母亲把存折递到他手里时，他忽然发现原来的定期存折变成了活期的，而且上面的名字已经不是母亲而是换成了小春。更重要的是里边还支取了一万块，原来的十一万只剩下十万了。他的气不打一处来，便开始质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。陈老太怯怯的望着儿子因为生气而扭曲变丑的脸，低声下气的说：“我是借给小春一万块钱，她家不是包稻地缺钱么，这里边还有十万块呢”。
二奎用手指点着母亲刚要开骂，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，拿起存折呼的冲出了陈老太的家门。
二奎急匆匆的走进了农商银行，他拿出存折让银行的柜员给查询一下余额。结果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他，这个存折里边一分钱都没有了。因为小春在一个月以前已经把这个存折挂失，在补办新的存折以后已经一次性把里边的钱全部取清了。
二奎真是火冒三丈气堵胸膛，他都气晕了。他抓起那个空存折飞一样的又折回到陈老太的家，土匪一样的砸开了房门。他像机关枪一样数落着、谩骂着、诅咒着眼前这个是他母亲又不是他母亲的老太太。
陈老太听说这个存折里已经没有了一分钱，她当时也呆住了。“怎么会这样呢”？她怎么也不明白了，她想：“小春啊，咱们娘俩儿不是说好的吗，缺钱你再找我要么。她咋就没有和我打个招呼就把我一辈子的养老钱全都取走了呢”。她又想：“小春从小到大是我看着长大的，她不一直是个好孩子吗？”她确实有些后悔了，她想：“我确实是老糊涂了吧，我这是办的啥事儿啊。现在我没有一分钱了，以后的日子我能指望谁呢，我这个病老太太可咋过啊？”
听到儿子摔门而去以后，陈老太再也支撑不住，她向前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。她病倒了，这次不是腿病，是心病。
小春从此再也没有进城来看她大姨，二奎和媳妇也再也没有过来看他母亲。陈老太连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了。因为二奎和小春因为这笔钱的事儿已经闹到法庭了，他们都在忙着请律师打官司呢，哪儿还有时间来看看陈老太呢？。
七天了，陈老太因为没吃没喝，最终孤苦伶仃的在自家楼上去世了。享年七十七岁。
（编辑I江中牡丹图片来源网络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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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：于振江，年出生在天津市宝坻区林亭口镇，大学学历，人民法院一级法官，文学爱好者，曾有多篇小小说及诗歌作品在报刊中刊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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