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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4/26 21:16:00

村庄的声音文\苏银东

村庄不大,两条街,五六条胡同,却挡不住它的热闹。各种声音,大自然的,人为的;洪亮的,沉闷的;急的,缓的。它们单独或共同制造了村庄的热闹。

村庄的声音,大概是从清晨第一声鸡鸣开始的吧。天刚蒙蒙亮,“三猫”还在天边安静地眨着眼呢,此时大多数人家还没有起床,整个村庄里静悄悄的,没有一丝声音。“哏哏哏——”“哏哏哏——”,不知道谁家的公鸡,首先发出了新一天嘹亮的叫声,一下子打破了村庄的寂静。那声鸡鸣,悠长而高亢,带着旋律,传得清楚而遥远。紧随其后,村东头村西头,家家户户鸡都醒来了,一起加入了鸡叫的行列,东一声西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应和着。它们早已商量好了似的,无数只鸡,叫声并不杂乱无章,像有谁暗地里指挥似的,此起彼伏,配合默契,共同奏响了村庄迎接黎明的大合唱。

随后,各家各户开门拉闩的声音,“吱扭扭”“咣当当”,打破了街小、院落的寂静。好像是脚儿跟脚儿,各家憋了一宿的鸡从鸡窝里争先恐后飞出来的声音,传来:扑棱棱,咯咯咯;还有鸭子鹅们,也在这个时候凑热闹,嘎嘎嘎,呀呀呀响成一片。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狗叫,汪汪汪……“吱呀,吱呀”,大街上传来了水筲的声音,肯定是勤快的人家去街西头河里挑水,声音由东到西,由远及近,整个大街都被唤醒了,从梦里醒来,揉着惺忪的睡眼,打着长长的哈欠。

经过了悄无声息的一夜,村庄,重新活了过来,随即也热闹起来了。

迈入夏天的门槛,村庄声音更加丰富了。茂密阴凉的槐树枣树丛中,无数只蝉大声小声叫唤个不停,这边“吱吱吱——”,那边“杜劳——杜劳——杜劳”,喋喋不休的叫声,似乎更加剧了酷夏那种粘稠的炎热与烦躁。蝉声一直贯穿整个白天,不到深夜,绝不会停止。村南,绿油油的苇湾里,缺不了叽叽喳喳的叫声,不知名的小鸟们,这边“唧唧”,那边“呱呱”,还有在水中游玩的鸭子鹅的叫声,相互应和着。有微风吹过,浩浩荡荡的苇塘随风摆动,发出“唰啦,唰啦”的声音,像是特意为小鸟们伴奏似的。

村西一条小河,河面不宽,通常水也不多,慢条斯理哗啦哗啦流着,一年四季很少有断流的情况。人们在河边洗衣、打水、种菜、浇地,河水也随之变幻成不同的声响。当然,更有一场暴雨过后,沟里河里湾里那激昂雄壮的蛙鸣,不是单一的“呱呱”声,而是成千上百只青蛙,不约而同地激情大合唱,“啊啦——啊啦——啊啦——”,一阵阵远远近近传来,飘进村庄,飘进大街小巷,飘进在树下乘凉、在田间劳作的男女老少的耳朵里。蛙鸣的声音太大了,连耳聋多年、说话总爱打岔的四奶奶也能听得清楚,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对着走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说,听到了吗你们?蛤蟆叫了,蛤蟆叫了,你听蛤蟆们叫得多欢实啊——甭说,又是一个大丰收的年景啊!

也许在四奶奶的印象里,蛤蟆叫,应该是天底下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了吧——即使听觉正常的我们,听起那蛙鸣,也感觉确实十分震撼!简直是一种天籁呢!

秋天,满坡的庄稼陆陆续续拔节秀穗,玉米、高粱、大豆,一片连着一片,密密麻麻,绿意浓郁,将小村庄严严实实包围起来。此时,秋风送爽,晴空万里,正是一年好时节。地里各色昆虫们,不同时间不同地点,开始拉开合唱音乐会的序幕。蛐蛐蝈蝈有模有样地叫,“嘟嘟嘟”的叫声清脆利落,从田野、从庭院、从窗户根底下传过来,给秋天清凉的夜晚,增添了别样的味道儿。听到院子里蛐蛐叫了,奶奶忙不迭把夏天的衣物被褥重新拆洗拾掇一遍,放在被阁子或者箱子里。奶奶说,蛐蛐叫了,听懂了没?仔细听,那分明是蛐蛐在提醒人们——“拆拆紬紬(洗洗),柜里搁周”。

临近秋末,进入了最为忙碌的收获季节。丰收田野里,庄稼一望无际,各种收割声不绝于耳:“吭吭吭”,那是撬玉米;“唰唰唰”,那是割豆子;“喀喀喀”,那是钎高粱……还有小推车、地排车、“三马子”(三马车)、拖拉机,各种车辆碾过车辙、田埂和大地,发出的各种丰富的声音。牲口们不同的叫声远远近近传来:“哞哞”是牛,“灰灰”是马,“昂昂”是驴,还有赶车人吆喝牲口的声音:驾驾,依依,喔喔……连同庄稼把式哼唱小曲、牧羊人招呼羊群、妇女们喂鸡唤鹅等声音混合在一起,构成了专属秋天的大合奏。

冬天,是一年之中乡村相对宁静的时候。各种声音,好像都躲藏了起来,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严寒之中。除了时大时小、紧一阵松一阵的风声,其他的声音,好像都销声匿迹了。鸡瑟缩成一团,脚步垫垫地走过大街,狗夹着尾巴蹑手蹑脚跑过场院,鸡不鸣狗不叫。雪是冬天的常客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飘落下来。等到人们入睡后,雪就悄悄飘起来了,第二天起床,雪的影子映照在窗子上,雪白透亮,一推门,半人厚的雪堆,早已把门死死压住。原来雪是悄无声息进行着,多大的雪也没有动静。满院子里已经铺满了厚厚的雪,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“咯吱咯吱”,踩着松软的雪,走到村口向远处望,白茫茫一片。太阳升高了,树枝上的雪开始往下落,“吧嗒,吧嗒”……过不了多久,孩子们爽朗的笑声,就会在雪地上传来,他们打雪仗、堆雪人、滚雪球,成了雪世界最快乐的主人。

按照惯例,进了腊月,戏班子那些热心的人们,便开始张罗着唱大戏,腊月二十几开台,接连不断要唱个半月二十天的。唱戏听戏的日子,是村庄一年里最为热闹的时候,也是人们最快乐的时节。

等不及似的,“小年儿”刚过呢,“嘡,嘡,嘡”,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响起在村子各个角落。近处,能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打闹声。他们早已放了年假,像一群出笼的小鸟儿,将寒假作业暂时扔在脑后头,只管尽情地玩耍开了,反正放假就是玩儿的。村子里戏班子管事的,此时便开始忙碌。戏台搭起来,汽灯挂起来,锣鼓敲起来,二胡拉起来,引得人们都往戏台这里凑。戏台附近,这里忽一声“咿咿咿——”,那里忽一声“啊啊啊——”,那是演员们认真练习吊嗓子的声音。每年都要搭台唱,有限的那几出戏,对于戏班子来说,早已轻车熟路了,经过三五天简单准备,一切就绪,戏就开场了。一台接一台大戏,一直要唱满整个腊月整个正月。

唱戏一般在晚上。吃过了晚饭,演员们琴师们化妆师,陆续凑到戏台前来,按照分工,各自有序做着准备。演员们在屋里化妆扮脸子的时候,琴师们准备完毕,早已按捺不住了,锣鼓“铿锵铿锵”,琴声“吱勾吱勾”,板鼓“哒哒哒哒”,小镲“嚓嚓嚓嚓”……各色声音独领风骚,又相互融合渗透,最终组成了和谐欢快的乐声,吵得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。听到响声,男的女的老的少的,俊的丑的胖的瘦的,闷事的不闷事的,都急忙忙往戏台这边跑。村子隔着二三里,锣鼓家伙什儿的声音也传到了邻村,或者早已听闻有戏,前后两村的人们,三三两两,扶老携幼,相约前来听戏。戏台下,久未谋面的亲戚们得以见面,攥手,寒暄,让座,也是格外热情亲切。东村小伙子,西村大姑娘,原先并不熟悉,相遇在戏台下,或者挨肩坐着,几场戏听下来,对方姓甚名谁,脾气性格,家庭情况,也都有了个大概了解。男有情女有意,托个媒人提亲,十有八九能够成就一段好姻缘呢。

简易的舞台上,生旦净末丑,各种角色粉墨登场,咿咿呀呀要唱上多半宿,引来台下叫好声呐喊声呼哨声,接连不断。唱戏的,使出了浑身的力气,手眼身法,样样精彩;伴奏的,抖起了空前的精神,起承转合,无不默契;叫好的,鼓足了十足的劲儿,不是鼓掌就是喝彩,欢呼雀跃,好不卖力!一台几十年的老戏,竟然唱出来了不同以往的韵味。寒冷的乡村夜晚,也被台上台下极大的热情,燃烧了沸腾了……

当然,一年四季最熟悉的声音,还是大喇叭传送出来的。大喇叭,通常安在大队书记家院子里,一根高过屋脊的长竹竿长铁杆上,绑了三只大喇叭,朝向三个方向。书记换人,大喇叭也跟着挪地方。平时大喇叭一般不响,除非有了急事,出现非吆喝不可的情况,主人才会跑去找大队书记央求救急。大队书记,大背头,梳得锃亮齐整,老高中生的书底子,喝了半肚子墨水,吆喝起来也不紧不慢文绉绉的,与粗言粗语的庄稼人,着实有着不小的区别。

大喇叭拧开,先调试音量,“哧啦哧啦”一阵子响,紧接着是“咳咳,咳咳”,清嗓子的声音,然后才进入主题:“广大社员同志们请注意……”。大队书记一本正经,公事公办。平日里见面,称呼“叔叔大爷”“老少爷们”,到了大喇叭上,变成了“社员同志们”,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架势。

上河工,交提留,结扎放环,移风易俗……这些公社安排给村上的大事急事,都曾经在大喇叭里吆喝过。迷糊了鸡,失踪了人,二秃儿家房檐着了火,三婶子长急病上(医)院,也偶尔在大喇叭吆喝过。

乡亲们都知道,凡是大喇叭吆喝的,一准是大事急事,鸡毛蒜皮之事绝对不值得惊动大喇叭。只要大喇叭响,不论在洼里在家里正忙活着啥呢,乡亲们都会停下来侧着耳朵仔细听。四奶奶自打做闺女那咱就耳聋,上了年纪更听不清事儿,却是一个“闷事精”,拄着拐杖凑过来,忙不迭地向满仓奶奶她们询问着。老妯娌们都笑她忒闷事儿,数落她“吃咸萝卜操淡心”,开导她“听不见更心静”,她一概听不进去,只管胡乱打岔,开心地笑,慈眉善目的她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成了一尊活菩萨——家事国事天下大事,一个大喇叭,是老百姓与外界交流的重要渠道呢。

后来一段时间,家家墙头上挂上了一只小喇叭。一天到晚,按时八节播报节目。赶上信号不好,有时也嗤嗤拉拉听不清楚。记得早上起来第一个,是“乐曲东方红,预报节目”。当然,最受欢迎的节目,还是中午时分的“评书联播”。到了中午时分,家家户户收音机响,单田芳用他独具特色的嗓音,破喉咙哑嗓子地说着《隋唐演义》:李元霸,胯下一字板肋癞麒麟,手中一对擂鼓瓮金锤;宇文成都,胯下赛龙五斑驹,掌中凤翅镏金镗;裴元庆,胯下千里一盏灯,掌中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……评书中武将们的坐骑和兵器,光凭着想象中的样子,也让我们着迷。当然,还有田连元、袁阔成、刘兰芳,他们几个大评书艺术家说的评书,也是个个精彩。“一遍生二遍熟”,加上过于痴迷,不是听一遍两遍了,孩子们都跟着学会了几段。天井里,阳光照耀,有时候就摆起了擂台,比试比试,看谁说得好说得溜,那真是“一声声声情并茂,一字字字正腔圆”啊!

村庄声音并非一成不变,也在不断变化之中,它随着时令季节的变化而变化。初春的声音,是走在雪地上的“扑哧扑哧”,是雪团融化后的“吧嗒吧嗒”,也是河冰踩上去的“咔嚓咔嚓”……进入夏天,声音变成了蝉鸣、蛙声唱主角,当然更有电闪雷鸣。打雷闪电说来就来,让人猝不及防。雷,“轰隆隆”,闪,“卡拉拉”,天空好像被撕裂了一般,紧跟着,就是大雨“哗哗”,从天而降。迈进秋天的门槛,大洼里收割庄稼的声音,吆喝牲口的声音,秋虫的各种鸣叫,大雁南归孤独的叫声,还有树叶告别大树,纷纷落下的唰唰响。到了冬天,声音的主流是寒风嗖嗖的呼啸声。雪落无声,但走在雪地上,脚底与雪地的摩擦声,“咯吱咯吱”清晰可闻。当然,到了年下,更有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声。

其实,不论哪种声音——不论远近高低、大小强弱——都拜大自然所赐,都是我们身边的天籁。有了各种声音的映衬,有了各种声音的浸润,有了各种声音的蔓延,一座座土屋组成的村庄,才感觉是活着的,才始终焕发蓬勃的生机与活力;生活在村庄里的人们,才不会寂寞不会无聊,才会深刻地感受到一种真实而浓郁的幸福与快乐。

村庄,越走越远;因村庄而来的各种声音,却愈加清晰,沉淀成我心底永远的赞歌,永恒的乡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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